肥水不流外人田

作者:欠扁之包子

魂随君去天涯路, 衣带渐宽不觉苦(一)

娘亲唤我作“囍”,无姓,因为娘亲一直等着可以光明正大让我有一个清白的姓氏的那一天。
  娘亲等了一辈子的花轿,临了临了,终究还是没有等到那大红的嫁衣下日渐衰落的身躯袅袅婷婷进到一顶镶金错银,缀着珍珠流苏,刻着吉祥花纹的轿子里,在满街庆贺,满城烟花中风风光光把自己嫁出去的那一日。
  娘亲向我描述过心上之人,星眸剑眉,鼻梁挺直;娘亲向我描述过她被许诺过的未来,有大宅子,有一堆丫鬟,有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仆从,有山珍海味,有锦被玉枕……
  最重要的,是有疼她爱她,不离不弃的夫君。
  因此唤我作“囍”,天天念叨着我的名字就仿佛看到了新婚之日普天下最大的幸福。
  我是娘亲十月怀胎诞下的孩子,因此娘亲在出阁之前便已经不是黄花闺女,而颇有几分姿色,家底殷实,祖训甚严的娘亲现下只能屈居在这陋巷之中,在街坊侧目中怯弱地倚着门,翘首期盼约定的幸福……
  只是我想着啊,娘亲这是何苦,道个歉认个错,娘亲是家中的独女,祖父祖母也不会任我这个虽是私生却仍然留着娘亲血液的外孙漂泊在外,如此娘亲便可远离这些个指指点点,继续过那小姐生活。
  若是不肯低头回去,娘亲稍稍俯就一下,也可以找个不错的归宿。
  在这条街上,没有哪个男人不垂涎我娘的姿色,而且娘亲终究是有钱人家的女儿,知书达礼,某日等祖父祖母开朗了,接她回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对那些光长着一身力气的人,和暂时居在这巷中的,整日想着某日取个贤惠的妻子实践“红袖添香”的秀才们,那可是天仙般的人物,只会在梦中出现的理想之妻。
  娘亲却偏为那个传我半身骨肉,至今未曾露面的人一心沉沦,暗自垂泪,辜负年华。
  娘亲的故事与说书人的才子佳人终成眷属不太一样,俊俏少年,对其芳心暗许的少女,在少年提出那种要求的时候半推半就,以至为他诞下一子,受人辱骂遭人唾弃……
  娘亲的心上之人,只是那日的身上之人而已啊,是一个薄情寡性,披着老天给的好皮囊夺去娘亲贞洁和一生期盼的禽兽。
  支撑着娘亲的,是那日可能只是高潮来时那个男子对着娘亲的问话吐出的“唔唔,好。”的回应,支撑我的,是娘亲家中时不时由娘亲的乳母偷偷带来的碎银。
  娘亲哭的时候,我安慰的是:“娘亲不哭啊,若是爹爹回来见了娘亲这样,该会怎样。”心下却把那个禽兽骂上千遍万遍。
  娘亲会立刻收回眼泪蓄在眼中,喃喃道:“是了,这样哭着,容易老啊。”而后会突然抓住我的衣角,“娘亲是不是老了?娘亲这几日照着镜子,鬓边已然有了几根白发,眼角也添了些皱纹,不知你爹回来,还能认得出娘亲吗。”
  “娘亲说哪里话呐,娘亲一点也不老呢,比过去还美上了几分呢,我听街坊们说娘亲好生漂亮呢。”我会回答,街坊们称我娘是狐狸精,若是我娘真是狐狸精,怎会过的如此凄苦。
  娘亲有些害羞的低低头,不再说些什么。
  所以我一直以为娘亲,就算没有等来心中的幸福,也该没有那么郁结,至少,不会在还未到三十岁时,便油尽灯枯……
  入冬,娘亲的乳母许久没有来了,毕竟也是老人家了,许是先歇息几日,许是有事耽搁,也许是,祖父祖母愈发硬了心肠,拦着了她。
  猜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家里有几日没有开锅了,娘亲本不是操劳的人,寒风瑟瑟的时节,家里又没有煤炭暖着,娘亲的手指早已冻僵,平日勉力做的针线也无法完工了。
  我以为首先撑不下去的会是我,毕竟我年幼,长着身体的时候食欲旺盛,就只吃些街坊实在看不过眼施舍的干饼之类如何能饱。
  却是娘亲,先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