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惜叹年华如朝露，何时衔泥巢君屋？三十六轮明月后，当为君作霓裳舞。”待到说完这话，紫戈愈发扬起了头，像是努力克制着眼眶中的晶莹落下来。
那样的愿望，这里从来都没有人能说出口，许是无意，许是不愿，许是从未想过，许是对生在青楼的身份有芥蒂，而于自己，却是不知是否还有信赖和期盼存着，可以再付出些许？
人言戏子无情，娼妓与人更是只剩了情色钱权交易，床上温情缱绻，一下床便是伸手要银子。若是有熟客下次来没有带银子，便全无了往日恩爱。
但是又有何人说嫖客无情，只说其风流成性，到处留情。若是对他们付出真情实意，到头来受伤的总是自己……
从收钱到倒贴，他们何曾给过自己好颜色，到最后拂袖离去，眼中都是厌恶之色。
“你不过是男妓，我们逢场作戏，你看我顺眼，我亦如此，你需要的温情我也给过你，何时规定了须得嫖客付银子，大家既是互相抚慰，当该两不相欠才是。初时是我付的银子，现下只是由你还了便了。”
“你是想说，真的有心跟着我吗？那么这些话你对多少人说过？熟练至此？”
笑话，床上婉转承欢的是自己，虽是面上逢迎，却是半点不愿，自己想要的不过是拥抱的体温，哪要求过臣服。最后心满意足的是他人，疲惫不堪的是自己。
何况，他们付的银子，又有多少，能到得了自己这里。
现下这副身体，好像连自己都已经厌弃了，却还是要将它整理的一丝不苟，在人前也需温婉而笑，露不得半点不耐。
就只为活下去，至少是肉体上光鲜体面的活下去。不敢对寇表露心迹，怕一个不小心又是落花有意，或是等着新鲜劲儿过去了，自己人老珠黄了，便会像从前他们那般对待自己……
所以就算寇现在埋怨自己，露出再多关心注意的表情，就算是为了自己留在这里，也不敢相信他是真的欢喜自己。只能像他没有来过那般接客，就为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没有亲近，只是在他身边看着就好。
“戈？”进宝有些慌了，何曾见过这样柔弱美貌的人在自己近旁悲伤垂泪，倒是不知如何是好，暂时竟忘了自家忧虑。
“哦，叫沙迷了眼了。”紫戈浅笑，这是怎么回事，居然在小辞面前流泪了？而后抬起袖子了无痕迹地擦去眼睛的泪水，回过头看着进宝。
“那我给戈吹吹吧。”进宝不由分说便凑上前去，抱着着紫戈的后颈把他的头扳到自家面前，朝着那双仍是碎光盈盈的凤眼轻轻吐出气去。
紫戈一愣，却是没有挣扎，嘴角轻抿，眼中的雾气好像真个被吹散了。
不久“好了小辞，哦，进宝。”紫戈轻轻说道，把头往后仰去，“进宝真是个惹人疼的孩子，这话一点没错呢。”
进宝松开手，看着紫戈：“进宝也该谢谢戈才是，以后戈若是让沙迷了眼，也不要再一个人想着把沙子弄出来了。”
“嗯？”紫戈有些震动，却还是说道：“那进宝先歇着，也没有丫头伺候着，明儿我来看你，也带着你挑些人和东西，今儿先委屈了。”而后便转身离去。
紫戈脚步有些虚浮，今天想的太多了，以往只是埋在心里，忙着迎合他人，却没有想过心里原来如此千疮百孔……
果然身体一松，就会想很多事吗？
无论如何，今晚也许都难眠了，但是还是先歇着吧。想着如此，紫戈刚进门便躺在了床上，自有丫头们关门灭灯，自己便合眼就好。
谁料刚合上眼，便感觉额上有微风轻抚而过，而后带着少年清越嗓音的问候便在耳边响起“一夜好梦，戈”。
紫戈惊诧不已，睁眼看却是进宝俯下身站在自己床边，有些拘谨地看着自己。
原来进宝不放心，跟着心不在焉的紫戈到了房间门口，见紫戈什么都没说便把自己放倒在了床上，便挥挥手让在房间里伺候着的丫头们下去了，那些丫头见过进宝，知道现下是紫戈带着他，便也顺从地下去了。
但是刚刚那个祝候，真不是有意的，只是见紫戈闭上眼后才卸下笑意皱起的眉头，便忍不住想安慰他，若是他怪罪了，那该如何是好。
“进宝这是？”紫戈一睁眼便又带上了温婉的笑容，歪着头问道。
进宝见紫戈没有责怪的意思，又见他含笑发问，想起刚刚在自己房里他脸上的悲戚，脱口而出道：“是了戈，进宝刚来，一个人睡着有些发慌，能和戈挤挤吗？”
一股暖流慢慢在心里散了开去，紫戈抿了抿嘴，期盼这样的东西，原来失落多少回，都会在心里留着些许的啊。不管是真是假，权且当做是别人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关心了吧。
也许今晚，可以睡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