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计其庶

作者:潇湘碧影

  古代生活节奏慢,通常而言进了腊月浓郁的新年气息就迎面扑来。彼此的年礼等物,甚至在冬月就开始预备。例如庭芳送进京的年礼,因路途遥远,担心有变,不到腊月就已抵达各处。至腊月中旬,各家主妇重心都移去了除夕夜宴。哪知圣上猛的一个册封,朝廷冷不丁多了个郡主,众人又只好忙不迭的补礼。不管圣上目的为何,此刻不送,那便是轻视皇家,要混不下去的。一国郡主,初次册封,礼还不能轻了。偏偏运河结冰,北方的年礼愣是送不过来,闹的租用徐景昌船队的商户,年前最后一波生意尽是替京中权贵们拉年礼了。
  又有,东湖原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徐景昌在此建了码头,才带来了今日之繁华,并且人流与客流与日俱增,本地人跟着越过越好。依附徐景昌发了财的民户们,也纷纷凑钱送礼与庭芳——便是不讨好,起码别得罪了。再加上合作的商户们的礼,徐家的大院子里竟堆的满满当当,不独正院与徐景昌夫妻的住所,连房知德的院子、华松的院子都占尽了,还是有些放不下。庭芳实在无力整理,只得先堆着,等到正月里闲了再慢慢收拾。
  到年二十八,送礼的人还络绎不绝。刘永丰亲押了四口箱子的大礼,抵达东湖,求见郡主。庭芳自是不见,怀.孕本来就比平时疲倦,便是她身体好,也懒的折腾太过。扔邱蔚然去见了,刘永丰半丝恼意都无,只托邱蔚然带了一句话:“年礼颇多,只怕郡主与仪宾看不过来,小人送的不值什么,刘家二房主要贩的是各色布料与丝绸,替郡主与仪宾预备了几套大衣裳,聊表敬意。”
  庭芳还真没有郡主级别的衣裳,随着圣旨来的礼服只有一套凤冠霞帔,郡主的常服都得自家预备。居于东湖本就朴素,以实用为主。忙乱中更是来不及制作,东湖的裁缝水平寻常,太繁复的服饰便是做的来也慢。并且民间逾制的虽多,但敢逾到皇家专享级别的罕见。正说过了年往苏州定衣裳,刘永丰的年礼便至。不得不说刘永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替她准备了四大箱子的衣裳,真是用心到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无怪乎昔年平郡王上蹿下跳,豪门世家且争的你死我活,何况皇权!
  郡主的服饰华丽非常,十来天的功夫赶出来,动静自是不小。刘永丰前脚出门,刘永年后脚就接了消息。对堂弟恨的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偏叫刘永丰赶了巧宗儿,他再送就只得比刘永丰的还要仔细。在家想了半日,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抬脚出门寻楚岫云去了。
  楚岫云正在算账。一年到头,青楼里唯有过年最清闲,如今恩客们都回乡团聚,妈妈桑手里的姑娘们都跟着放了假。她们比寻常女眷有钱些,趁着年前货品繁多,三三两两的相伴逛街去了。会芳楼里静悄悄的,正房里的算盘声听的尤其分明。楚岫云不大精于账目,不过是核算一遍,心里有个数罢了。刘永年掀帘子进来时,楚岫云稍微惊讶了一下,立刻起身相迎。笑容还如往常一样温婉,只内心不再有任何波动。
  好悬没死在刘永丰床.上的楚岫云身体大不如前,脂粉掩盖不住虚弱。刘永年对她自然失去了兴致,过来不过是有事相商,年前各家各户都有事,便开门见山的道:“那叶郡主喜欢些什么物事,你可知道?”天下郡主多了,说一声郡主,谁知道叫哪个?有封号的叫封号,没封号的外人多半冠个前缀,例如福王家的大郡主二郡主之类的。庭芳没有亲王爹,无法叫排行,众人稍微卡了两日,就约定俗成的背地里管她叫叶郡主了。
  楚岫云亦得了庭芳册封的消息,知道刘永年想讨好,想了想道:“似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首饰上头白玉与珍珠她常戴,但没有她也不在乎。徐仪宾经营海运,有的是钱,郡主还有俸禄,依我说竟别拿她当女眷,再好的首饰布料她哪里就稀罕了?老爷家里可收着上好的笔墨纸砚?她一手好字,送些用的上的还好些。这会子大伙儿都往衣裳首饰上想,老爷送笔墨,一下子就显出来了。”早听说庭芳有孕,楚岫云原想送些补品,次后想了一回,还是作罢。既是出去了,自是恨不得与会芳楼一刀两断,没得费力不讨好,反而惹恼了她。楚岫云养了她一场,又丢了,心里多少有些酸意。一个人生活,挺寂寞的。
  刘永年暗自筹划了一番,默默列了个单子,又问:“还有别的什么?”
  楚岫云顿了顿,不大确定的道:“她似喜欢兵器。”
  刘永年想起当日庭芳利落的身手,道:“她果真擅骑射?”
  楚岫云道:“嗯,骑马□□都好,近身打斗也很厉害。我不大通那些,只会看个把式。”楚岫云其实不大想搭理刘永年,可刘永年失势她就得落到刘永丰手里,两权相害取其轻罢了。故还是绞尽脑汁的替刘永年谋划,细细的回忆庭芳的生活习惯,良久才道,“听闻她有孕,送兵器太忌讳。东湖小地方远不如淮扬繁华,不若咱们还是正经些,送那琴棋书画等物。旁的人没有那样快的消息,且摸不准她的喜好。”
  便是不忌讳,刘永年一时也找不到上好的兵器。幸而家里还存着几张好琴,凑上一凑,亦不算差了。想着要费尽心思讨好一个昔日被他玩弄于鼓掌间的女人,刘永年心中的阴霾怎么都挥之不去。攥了攥拳头,又颓然放开,心中冷静了些许,把心中的单子补全后,才有空打量楚岫云。瘦了好些,家常脂粉不如平素做生意时上的厚,更显的面色难看。现还用的到她,便关怀的问:“屋里一股药味,你熬药呢?”
  “是。”
  声音有气无力的,刘永年挑眉:“身上还没好?”
  楚岫云微微笑道:“没什么大碍,只还得将养一阵子。”刘永丰当日想套庭芳的底细,楚岫云如何肯说?不说可能被刘永丰虐死,但说了一定会被刘永年虐死。不说,还能捞个忠字儿呢。她又不傻。然而她越是不说,刘永丰就越狠。就在她以为自己快死时,刘永年阻止了堂弟。再培养一个老鸨,不止精力问题,还有时间。楚岫云养了整个冬天,还是体虚,却非人力可强求了。
  刘永年要预备族中祭祀之事,交代了一句:“年后再不好,就同我说,我替你寻个靠的住的大夫。”说毕,起身离去。
  见刘永年的身影消失在院中,楚岫云疲倦的躺回塌上。果然一旦憔悴,就被丢的毫不留情。幸而还能管理会芳楼,否则那日便要死了。青楼一辈子,没有一个亲人。原先还当刘永年待她多少有几分情谊,如今看来,只是她自作多情罢了。楚岫云颓然的想:赚了那么多钱,又怎样呢那些钱也不是自己的,刘永年想抢便能抢了去。她孑然一身,便是刘永年不抢,待她死了,谁又敢跟刘家来抢她的遗产。刘大官人,你真是好算计!
  想了一回,更是无力。想透了也不过如此,起身喊了丫头,收拾好账本。之后疲倦袭来,沉沉睡去。
  刘永年的礼物赶在除夕夜送到了东湖,他没有亲自来,而是派了心腹老仆。庭芳正忙年夜饭,扔给徐景昌处理。因有刘永丰的贴心在前,徐景昌早猜着刘永年送的必更如意。打开箱子看了一回,笑着对任邵英道:“都是你们文化人用的东西,可便宜你们了。”
  任邵英笑道:“比京中那些送补品药材绸缎的是强些。是了,说起京中年礼,郡主说药材都有个期限,过了便不好。我不通医理,且先寻出单子,把药材捡出来,开春了能舍的舍了,贵重些的放生药铺子里寄卖了,省的浪费。”
  徐景昌摆摆手:“管家经别同我说。四妹妹前儿还说,琐事太多,估量着你忙不过来。年前已是写信去京中,看能否把钱先生请来。”
  任邵英心中一跳,忙问:“哪个钱先生?”
  徐景昌道:“原先我们老太爷的幕僚,打小儿看着四妹妹长大的。自来能干人不多,且不知钱先生现有没有东家呢。还有个杨先生也不错,只不如钱先生亲厚。那两位旁的不论,头一条信的过最要紧。”
  任邵英笑容不变,心里却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叶阁老的心腹啊!那必然亦是秦王妃的熟人。他与秦王妃不熟,好容易跟庭芳混的熟悉些,竞争对手便来了。他一个人是有些忙不过来,但一添便添了个如此重量级的,将来可真是有的打擂台。看了一眼徐景昌,心中暗叹:福王身边的人,除了自己,竟全是叶家一系。从未想过分权制衡,他们的殿下可真是……就不怕将来被架空么?